表兄弟二人出得門來,沿街觀賞,倒也很有興趣。逛到村邊,遇見舅舅派來的仆人,有事叫吳生回去。吳生走后,由于王子服平時很少見到野外的美景,又見許多姑娘們也在郊外游逛,興趣更濃了。忘了母親平時的教導(dǎo),獨自隨著人群往村外走去。
走到一座開滿梅花的小山腳下,迎面碰著一位美麗的姑娘,手拿梅花一枝,身后跟著一個丫環(huán),滿臉微笑地向他走來。子服哪里見過這樣的美女,不由得神魂顛倒,兩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姑娘不放,竟忘了顧忌。
那個美妙的姑娘,很大方地在人行小道[擦著他的身子走過去,幾乎把他撞倒。走了幾步,姑娘回頭對丫環(huán)說:“你看這個小伙子!兩只眼生得和賊一樣,老看著人!”一面說著,一面把手里拿著的梅花,扔在地上,和丫環(huán)說說笑笑地往遠(yuǎn)處走去。
王子服目送姑娘看不見了,返身拾起姑娘扔在地上的梅花。他手拿梅花,心想姑娘,十分悵惘,好像失掉了魂魄似的,很不痛快一步一回頭地往家里返?;氐郊?/span>里,把那枝梅花藏在枕頭底下,一頭栽倒就睡。到吃飯的時候,母親把他叫醒,他既不說話,也不吃飯。母親非常憂慮,以為是在野外
招了邪氣,鬼神作祟。又請和尚,又請法師,敬神拜佛,燒香許愿,都不頂事。子服的病,反而更重,眼塌身枯,一天比一天消瘦;請醫(yī)師來診治,服
了一劑發(fā)汗的藥,反而更加迷迷糊糊。
母親十分心疼地問他病的因由,他也不做聲。
有一天,吳生來探望姑母,母親囑咐他背地里詢問一下兒子得病的原因。吳生走到病床前,子服一見是表兄來了,兩眼就流下淚來。吳生趕忙坐在床邊,百般安慰。漸漸問到他的病因,子服這才把實話向表兄說了,并且請求表兄給他想個辦法。本來吳生并不知道那個姑娘是誰,為了安慰表弟,競違心地誑他說:“你真是個癡人!這一點兒小事,有何難辦?我一定想法兒給你找到。你想,一個姑娘家,不坐車,不坐轎,而是步行,必定不是富貴人家的女兒。如果她還沒有對象,這很好辦,我去了一說就準(zhǔn)。如果已有對象,我們多給她一些彩禮,讓她退了婚嫁給你,也必定能辦到。只要你病好了,這事包在我身上?!?/span>
子服聽了表兄的話,很甜蜜地笑了。吳生把問到的病因告訴給姑母,并且到處打探姑娘的下落??墒?,鄰村近舍都訪遍了,也沒人知道這姑娘是哪里人。母親怕兒子的病情復(fù)發(fā),很是擔(dān)憂,但也想不出什么辦法。幸喜,自吳生來廠這一次后,兒子有說有笑了,也能吃點東西了。過了幾天,吳生又來了。子服急不可待地詢問表
兄尋覓姑娘的情況,吳生又誑他說:“已經(jīng)找到了。我以為是誰,原來也是我一個姑母的女兒,也就是你的一個姨表妹妹,現(xiàn)在她還沒有婆家。按理說,姨表親是不能通婚的。不過,不要緊,只要我一句話,沒有辦不成的?!?/span>
王子服樂得眉開眼笑,急問:“她住在哪個村?”吳生還是用謊言誑他說:“她家住在西南山中,離咱這兒三十多里?!?/span>子服又向表兄再三囑托,請表兄務(wù)必辦到。吳生只求表弟能很快恢復(fù)健康,所以又假意答應(yīng):“你放心!這事交給我,我一定能辦到?!?/span>
王子服聽了表兄帶來的消息,又得到表兄的保證,歡喜異常。飲食增加了,身體也吃胖了,精神也更飽滿了??墒撬寄罟媚锏男?,也更急了。每天不只一次地翻開枕頭,拿起那枝干枯了的梅花玩來玩去。梅花雖然干了,可是還沒有凋落。子服眼看梅花,想入非非,好像那個姑娘就在他的面前。每天看著梅花,也每天盼著表兄,埋怨表兄沒有快些來回報喜訊。等得急了,就給表兄寫了一封信,要他趕快來。本來吳生所說的話都是假的,見了面,實在難開腔,所以推托有事,不肯來。子服非常惱火,每天又悶悶不樂。母親怕他再病了,就遍托媒婆給他找對象。每當(dāng)媒婆找到一個愿意嫁給他的姑娘,征求他的意見時,子服又總是搖頭,只是天天盼望表兄。而表兄不但沒來,而且連一個信兒也沒有,因此對表兄更加怨恨。他想:三十來里路也并不算遠(yuǎn),何必指靠別人!于是把那枝干梅花揣在懷里,賭氣自己去找。
獨自離家,連母親也沒告訴一聲。離家后,孤零零地一個人,望著西南的方向,急步走去。因他走的都是荒僻小道,一路上也沒見到一個過路的人。大約走了三十多里,到了一處,見四面環(huán)山,滿山荒草雜樹。遠(yuǎn)望山谷的深處,隱隱約約有個小村落。子服看到村子,感到有希望了,就急步下山,走進(jìn)村子來。村子不大,房屋不多,都是用茅草棚蓋的小屋??雌饋?,很是整齊幽雅。有一座大門朝北的院子,門前栽著成排的垂柳。從籬
笆外向院內(nèi)望去,院內(nèi)又一排一排地栽種著很多桃樹、杏樹,間雜著一些長得很高的竹子。好多種不知名的野鳥,唧唧啾啾地在樹上飛來飛去。子服以為是一個花園,也不敢貿(mào)然進(jìn)去?;仡^看見對院門外的西邊,擺著一塊光潔巨大的石頭。子服這時才感到累了,就走過去,坐在大石上休息。
剛剛坐下,忽然聽到對面籬笆內(nèi)傳出一聲嬌滴滴的、細(xì)聲細(xì)氣的呼喚“小榮”的女子的聲音。子服正想聽聽接著的話音,又忽然看見一位姑娘從籬笆內(nèi)走出來,手拿杏花一枝,低著頭向這邊走來。一面走,一面往頭上插杏花。抬頭看見子服,就停住往頭上插花,微笑著走進(jìn)門內(nèi)。仔細(xì)辨認(rèn),原來就是在春節(jié)時所遇見的那個姑娘。
子服能突然見到晝思夜想、夢寐以求的美人兒,真是歡喜不盡??墒菬o緣無故,找個什么理由,可以進(jìn)門去見面呢?說是來拜望姨母吧,只是聽表兄說的,可從來沒有來往過,誰也不認(rèn)得誰,要是弄錯了,多么難為情啊!想探問一下,門內(nèi)又沒人可問,該怎么辦呢?弄得子服心神不定,坐立不安。從早晨一直到天色過午,只是在門外走來走去,回去實在不忍心,進(jìn)去又不敢。兩眼只是向門內(nèi)盯看,一心想能得到一個見面的機會,連一天的饑渴都忘了。每隔一會兒,就看見一個女子從門內(nèi)露出半個臉來偷看,好像是奇怪他為什么老在這里磨蹭。
眼看太陽快落山了,忽見一位老婦人拄著拐杖從門內(nèi)走出來,盯著子服說:“你是哪里人?聽說你早晨就來了,一直磨蹭到現(xiàn)在,你究竟想干什么?是不是餓了?”
子服急忙上前行禮道:“我是來這里探望親戚的?!?/span>不料這位老婦人有點耳聾,聽不清子服的話,子服又大聲說了一遍。老婦又問他:“你的親戚姓什么?”
子服答不出來。老婦人笑著說:“真奇怪!你連姓名都不知道,探的什么親?我看你也是個書呆子啊。天色已經(jīng)晚了,你也難回家了。山野荒村怪害怕的,不如暫且住在我家,吃點東西,雖然沒有什么好吃的,粗茶淡飯總能管你飽。我家還有一張剩余的小床,也勉強能睡一夜。等明天早上回去,問清了親戚的姓名,再來探訪吧!”
子服正餓得頭暈眼花,想吃東西。特別是想到進(jìn)屋后,可以見到那個美麗的姑娘,心中萬分歡喜,就跟隨著老婦人進(jìn)了大門。進(jìn)得門來,只見白石砌路,兩旁落花片片,墜落滿地。沿著曲曲折折的石路往西走,又到了一所小院前。
開門進(jìn)去,又見豆棚花架,布滿庭院。老婦人把客人讓進(jìn)屋里。抬頭一看,墻壁粉刷得雪白光亮;窗外的海棠,從敞開著的窗口伸進(jìn)屋內(nèi)來。一切家具、擺設(shè),都收拾得干干凈凈。子服才坐下,就隱隱約約看到有人在窗外偷看。老婦人把子服安置好后,就大聲呼喚道:“小榮,趕快做些飯!”